筑路坦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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坦桑尼亚妇女、儿童参加修建坦赞铁路义务劳动

40多年前,先后有将近2万名中国工程技术人员奔赴遥远的非洲大陆,去修建一条长达1860公里的铁路——坦赞铁路。在那个自己仍不富裕的年代,中国却向远在非洲的弱小国家伸出了援手。至今,坦赞铁路仍在非洲大陆上运行,它不但见证了中非人民的友谊,也见证了一段中国冲破重重阻碍获得外交突破的艰苦岁月。

“希望中国领导人不要立即做出否定答复”

1964年12月29日,中国驻坦桑尼亚大使何英突然被坦桑尼亚第二副总统卡瓦瓦约见。会谈中,卡瓦瓦提出坦桑尼亚总统尼雷尔希望能够尽快访问中国。回到使馆后,何英立即把这一重要信息报告给外交部。很快国内发来指示,欢迎尼雷尔总统访华。1965年1月8日,何英向尼雷尔总统转达了中国领导人的欢迎之意,随即先行回国,准备接待工作。

尼雷尔为什么会突然要求访问中国,这次来访他想谈什么问题呢?这个问题一直萦绕在何英心头。

正当他试图从以往的接触中揣摩尼雷尔此行的意图时,坦桑政府商业合作部部长巴布率贸易代表团先期抵达北京。何英与巴布是老熟人,见面后他便开诚布公地问:“据你所知,尼雷尔总统访华究竟要谈什么问题呢?”

没想到,巴布也很坦率:“总统非常希望修建坦桑尼亚-赞比亚铁路,可能会提出要求中国帮助修建。”

巴布的回答显然有些出乎何英的意料。号称“非洲活档案”的何英当然知道坦赞铁路对坦赞两国意味着什么。

上世纪六十年代,非洲的民族独立运动风起云涌,仅1960年一年就有17个国家先后独立。坦桑尼亚和赞比亚独立较早,面临殖民主义者的威胁也较大。坦桑尼亚总统尼雷尔清楚地看到,发展本国经济是抵御殖民势力反扑的最好武器。可长期的殖民统治,使得坦桑经济发展极不平衡。坦桑北部相对富裕,而拥有丰富矿藏的南方则比较落后。为了发展南方,坦桑尼亚急于修建一条通往南方的铁路,打通那里的交通。

而这条通向港口城市——达累斯萨拉姆的铁路,对于坦桑尼亚的邻国赞比亚则显得更加重要。赞比亚是一个内陆国家,没有出海口,它出产的铜矿石只能通过葡萄牙控制下的莫三鼻给(今莫桑比克)贝拉港或南非出口。这两个港口都掌握在殖民主义者手中。葡萄牙就常常以停止使用出海口来要挟刚刚独立的赞比亚。因此,赞比亚急于修建一条通向友好邻邦——坦桑尼亚的铁路,寻找一个新的出海口。

坦赞铁路对于这两个刚刚独立的国家意义非凡。但尼雷尔为什么会想到让中国帮忙修铁路呢?事关重大,必须弄清原委。

在何英的询问下,巴布吐出了实情。原来,坦赞两国政府早就向西方发达国家提出过援建坦赞铁路的请求,但西方富国以这条铁路没有经济价值为由拒绝了。一年前,坦赞又联合向世界银行提出贷款。世界银行派出代表团到坦赞考察了一圈,最后的结论还是没有经济价值。后来,尼雷尔才知道,世界银行根本不想给他们贷款,考察团在出发以前就写好了报告。

而后,坦桑尼亚又转向苏联寻求帮助。但在副总统卡瓦瓦访苏期间,却受到了冷遇。不但没有盛大的欢迎仪式,赫鲁晓夫甚至都没有接见他,只派个主管经济的副总理应付了事。对于坦桑尼亚的经济援助请求,苏联也含糊其辞。苏联的大国沙文主义深深刺痛了坦方代表。

四处碰壁的尼雷尔总统非常懊恼,他发誓“就是牺牲自己也要修成这条铁路!”

会谈最后,巴布对何英说:“在遭到世界银行和苏联的拒绝后,我想尼雷尔总统绝不会再去品尝当面遭人拒绝的滋味,他向中国政府提出援建要求的方式肯定是婉转的……如果尼雷尔总统提出援建坦赞铁路时,希望中国领导人不要立即做出否定的答复,可一般性地表示有兴趣,研究一下。总统的心再也经不起羞辱了!”

面对巴布的请求,何英深表理解,他能体会尼雷尔作为一国领导人的自尊和不易。

“援助了他们也就是援助了我们自己”

与巴布会谈之后,何英给中央写了一份报告,提出“如果有可能,中国应该承担这项工程”的建议。事关重大,这份报告层层转到周总理那儿。看过报告后,周总理同意何英的建议,认为坦赞处在非洲反对南部白人种族主义的最前沿,帮助他们克服困难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

可当时的中国有能力去承担这么大的一项工程吗?1965年,中国刚刚走出三年自然灾害的阴霾,当年的国民收入仅1387亿元,老百姓的人均年收入仅141元。坦赞铁路全长1860公里,相当于北京到广州的距离,总投资一亿英镑,折合人民币达九亿元。这一系列数字摆在面前,不能不引起人们的思虑。

周恩来找来对外经贸委主任和铁道部部长,商讨此事。对外经贸委主任深知要援建一条这么长的铁路,没有十几个亿打不住。让尚不富裕的中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来,恐怕有些力不从心。

他向周总理建议,与其花这么大一笔钱去援建一条铁路,不如用这些钱援建一些中小型项目,可以帮助更多非洲国家建几十乃至上百个厂矿、场馆、商店。

对这样的担心,周恩来非常理解,但他认为,对坦赞两国而言,坦赞铁路不仅具有经济上的意义,在军事和政治上更意义非凡。

周总理说:“坦赞铁路一定要修,至于由谁来修,可以是中国,也可以是其他国家。如果中国同意修建,肯定会引起西方一些国家的恐慌,他们有可能被迫接受承建任务。这样尼雷尔总统和卡翁达总统(赞比亚总统)手中就

掌握了一张王牌,他们就可以在西方国家提出附加条件或漫天要价时,打出中国这张牌。这里的关键问题是中国必须真心实意地同意帮助修建,而不是虚情假意的政治游戏。

“世界上所有国家都知道我们是一个不发达的社会主义国家,我们还需要别人的帮助,而需要帮助的人却要解囊相助别人,这不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为朋友两肋插刀’嘛!人世间穷人帮穷人是出于真心实意,不会有什么企图,被帮助者会受惠不忘;富人帮穷人,即使没有企图,也会使人感到是恩赐或施舍,被帮助者不会受之坦然。人与人之间是这样,国与国之间何尝不是如此!你方才说,与其援助一个庞大的项目,不如援助若干中小项目,那样所造成的影响会更大。其实不然,坦赞铁路所造成的影响是无法估计的,也不是若干中小项目所能比拟的。当然,我们不会利用坦赞铁路来沽名钓誉、树碑立传或是追名逐利。不,我们是从支援非洲民族解放事业的高度来看待这项经援项目,援助了他们也就是援助了我们自己。”

总理的一席话,使大家豁然开朗。大家当即表示,不管有什么困难,也要完成援建坦赞铁路的任务。

“援助了他们也就是援助了我们自己”,从当时的国际形势看,周总理此言不虚。上世纪60年代,我们所处的国际环境非常恶劣。随着与苏联的交恶,中国受到美苏两个超级大国的腹背夹击。此时,越战打响,一些周边国家屡屡向我挑衅,海峡对岸的蒋介石也蠢蠢欲动。在外交上,我们的主要任务是广交朋友,打破美苏的夹击。

后来的事实证明,刚刚获得民族独立的非洲国家,成了我们最可信赖的朋友。

“在你们回答我之前,我都不敢呼吸了”

1965年2月18日,国家主席刘少奇和国务院总理周恩来会见了来访的坦桑尼亚总统尼雷尔,双方在钓鱼台国宾馆进行了三个小时的会谈。当天的会议纪要,为我们记录了生动的一幕。

在谈完非洲形势和坦桑尼亚的现状后,尼雷尔鼓足勇气提出请中国援建坦赞铁路的事。尼雷尔也一再强调:“如果你们可以考虑的话,我们将感到高兴;如果你们有困难的话,我们可以完全谅解。”

听完他的一席话,刘少奇说:“可以考虑,但需要较长时间,第一步是进行勘察。”周恩来补充道:“马里总统曾向刘主席提出,要求我们帮助修一条从马里至阿尔及利亚的公路,比你们要修的铁路长多了,战略上也很重要,我们答应了。东非的铁路,西非的公路,都是有战略意义的,对非洲人民解放是很重要的。我们了解它的重要意义。”

尼雷尔没想到中国领导人这么痛快就答应了他的请求,激动地说:“这是多么好的消息!当我谈这个问题的时候,我的心跳得多么厉害!在你们回答我以前,我都不敢呼吸了!”

听完尼雷尔的真挚表白,在场的人都笑了。此时,刘少奇说:“帝国主义不干的事,我们干,我们帮你们修。”

正如周恩来所料,中国决定帮坦桑尼亚修铁路的事,犹如一枚原子弹在西方炸开了。英国《每日电讯报》称坦桑尼亚是“不以诚意相敬”的国家,呼吁政府和企业不要向这样的国家投资。

为此,尼雷尔只得一次次地发表讲话和声明。在一次记者招待会上,他说:“谁在访问中国后都不会不受感动……中国人民的领导人是非常冷静的。”

尼雷尔越辩白,西方就越担心。他们怕自己在非洲的利益会因中国帮助修建铁路而被侵占。在尼雷尔访华回来不

久,英国海外发展大臣卡塞尔夫人便找到尼雷尔,表示英国对坦赞铁路有兴趣,这与他们此前的态度可说是一百八十度转弯。

在去年刚刚解密的1961年至1965年外交档案中,记者看到了一篇关于1965年5月10日,尼雷尔与我驻坦大使何英谈话的报告。

尼雷尔对何英说:“最近卡塞尔夫人专程访坦大部分时间向我谈铁路问题。她表示英不能单独出资修该铁路,但将设法自其他国际财团方面给坦取得贷款,希望坦同意英国先派人勘察后,再做决定。”

跟英国打了几十年交道,尼雷尔当然知道他们打的是什么算盘。他对何英说:“我怀疑他们是否有诚意,怕他们勘察后,又制造新借口拒绝承担义务,从而拖延铁路修建。”但他也对西方抱有一丝希望,认为不能排除他们真要帮助修铁路的可能性。

他坦诚地对何英说:“说老实话,西方剥削的钱多,比中国更富裕些。我想再摸摸清楚。如西方真愿意修,可以考虑让他们来修。中国可以把拟帮我们修铁路的钱省下来,将来在其他方面帮助我们。”

不过,尼雷尔也担心西方采取拖延策略,所以他希望中国的勘察队也能来坦桑,与英国人分头进行勘察。

听了尼雷尔的话,何英表示可以有两种方法,其一,中国暂不派出勘察队,等坦方最后决定了再说;其二,先派勘察队,如果西方决定修建我们再撤回。但何英认为,后一种做法可能给西方造谣挑拨的机会。

听了何英的话,尼雷尔沉吟良久,说:“采取第二种做法西方确实会从而进行歪曲宣传,不利我们之间的关系。西方究竟打的是何算盘难以确定。刚才我又对整个问题做了考虑,请你这样转告中国领导人,我们还是决定维持在北京达成的协议,决定由中国帮坦桑修铁路,如果西方有兴趣,我将告诉他们去找卡翁达(赞比亚总统),让他们去修赞比亚一段好了。”

不难看出,西方的威逼利诱对于尼雷尔还是有一定影响的,但他最终选择了中国。这证明他对中国的信任远远高于对西方。

这次会谈后的一个月,周恩来总理应邀来到坦桑尼亚访问。在谈到坦赞铁路时,周恩来向尼雷尔承诺:“坦赞铁路无论是由中国援建还是由西方援建,都可以,问题是必须尽快修起来。请总统放心,西方不修,中国一定修。”

周恩来的真挚感动了尼雷尔,他感到中国是真正可以信赖的朋友。

卡翁达终于决定求助于中国

与坦桑的热情相比,更加需要这条铁路的赞比亚却一直与中国保持着距离。就在坦方积极寻求中国援建坦赞铁路时,赞方却始终没有跟中国联系过。

没有寻求中国的帮助,并不等于赞比亚对修建坦赞铁路不热衷。赞比亚的铜产量是世界第二,国民收入的90%以上都来自于铜矿出口。赞比亚独立后,南方仍受殖民者控制的国家经常以切断出海口为由要挟它,因此,打通一条通往北方的交通线成为巩固政权的最好办法。为了修建坦赞铁路,卡翁达到处向西方世界化缘,但没有一个国家愿意帮助他。英国首相威尔逊还规劝他说:“请你相信我,赞比亚根本用不着寻求新的出海口,经过南罗得西亚(今津巴布韦)的两个传统出海口,够你们使用的,何必花巨资重建一条出海口呢!”

殖民者当然不愿意看到赞比亚获得真正的独立,让他们援建铁路无异于与虎谋皮。但卡翁达一直深受西方影响,一下子让他抛弃西方富国来寻求东方的帮助,一时间他还下不了决心。

1965年七八月间,卡翁达为了修建坦赞铁路的事情多次往返于东非几国,与尼雷尔更多次碰头。但从中国驻赞大使馆给外交部发回的报告看,对于是否请中国帮忙,卡翁达始终犹豫不决。在一次前往坦桑尼亚商谈铁路问题前,卡翁达曾

向媒体称:该是“行动阶段了”。可回来后,他又称,不存在中国、英国或其他国家进行双边协定的可能。他希望世界财团能通过世界银行来帮忙筑路。一方面他说,对中国的援助也要考虑,“为了筑路连火星上的东西也要”;另一方面,他又对中国没有任何表示。

我驻赞使馆给外交部的报告分析,“卡翁达对接受援助举棋不定,为避免帝殖压力,他还想从西方取得援助,但又怕靠不住。接受我国援助又顾虑重重,怕西方的压力。”

就在赞比亚摇摆不定时,与它相邻的南罗得西亚于1965年11月11日突然宣布“独立”。南罗得西亚原是英国殖民地。此时,当地土生的白人史密斯要求脱离英联邦,建立一个由少数白人组成的自治政府。在屡次与英国商谈未果的情况下,史密斯决定单方面独立。

南罗宣布独立后,立即派出大量军队在赞比亚边界集结,并扬言如果英国进行武装干涉,就切断卡里巴水电站,停止对赞比亚供电。这样,赞比亚成了英国和南罗得西亚争端的牺牲品。经由南罗铁路把铜运往出海口的路径也受到了威胁。赞比亚寻找新出海口的需求,一下子变得比任何时候都更为迫切。

在犹豫了一年多,多方寻求援助未果的情况下,1967年6月,赞比亚总统卡翁达终于踏上了前往中国的旅程。

在与卡翁达的会谈中,周恩来恳切地说:“只要两国总统下决心,我们愿意承担对这条铁路的投资。”

中国领导人的诚意感动了卡翁达。会谈最后,他感激地说:“我不可能要更多的了。”

与周恩来会谈后,卡翁达又见到了毛泽东。毛泽东豪爽地对卡翁达说:“这条铁路只有1700多公里,投资也只有一亿英镑嘛,没有什么了不起……先独立的国家有义务帮助后独立的国家。”

卡翁达完全被中国领导人的大国风范折服了。

1967年9月,中、坦、赞三国政府正式签订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和坦桑尼亚联合共和国政府、赞比亚共和国政府关于修建坦桑尼亚-赞比亚铁路的协定》。

走进非洲

坦赞铁路的修建关系到中国的国际声誉,铁道部当然不敢掉以轻心。于是,他们选择了勘察设计极为出色的铁道部第三勘察设计院承担坦赞铁路的勘察设计工作。

1968年7月的一天,在铁三院团委工作的麻明起接到院里通知,让他随先遣队前往赞比亚做前期准备工作。

对于遥远的非洲,麻明起可说是两眼一抹黑。起程前,他们几位同行的同志专程到外交部学习了一番。除了介绍非洲的风土人情、风俗习惯,外交部的工作人员还向他们强调了外事纪律。对于这些外事纪律,麻明起至今记忆犹新:“外出必须二人同行;与外界交往必须通过队里;一个月只能跟家里通信一次,收到信第二天要烧掉;注意保密……”这些纪律今天看来显得有些夸张,但在“文革”中的1968年并不算过分。不过,也正是这些严明的纪律,使得中国工程队在遥远的非洲赢得了赞誉。

除此之外,外交部还给每位出国人员发了1200元置装费。麻明起和同行的8位同事一起,来到位于王府井的出国人员服务部,做了一套深蓝色的纯毛华达呢中山装。在那个物质贫乏的年代,这身中山装可算得上礼服了。

准备了半个多月,先遣队员们乘飞机来到坦桑尼亚首都达累斯萨拉姆。麻明起发现,这里并不像人们想象中的那么落后。一条主要街道两旁都是临街店铺,由于曾是英国殖民地,这里的建筑带有明显的英国风格。可到了农村,情况就大不相同了。这里的贫富差距巨大,普通人生活的贫困让麻明起感到震惊。“黑人们住的是用茅草搭成的棚子,两块布一裹就是衣服,头上顶的锅是他们的全部家当。”


 中、坦、桑人员奋战沼泽地开辟路基 

 

 坦赞铁路施工中,隧道铺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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